一個個無情的誤解﹐紛亂了幸福的腳步。當命運的死結終於用代價打開﹐一切都為時已晚﹐接婆婆來家安度晚年﹐結果卻背離她們的初衷﹐結婚二年後﹐先生跟她商量把婆婆從鄉下接來安度晚年。

先生很小時父親就過世了﹐他是婆婆唯一的寄託﹐婆婆一個人扶養他長大﹐供他讀完大學。
"含辛茹苦"這四個字用在婆婆的身上﹐絕對不為過!

她連連說好﹐馬上給婆婆收拾出一間南向帶陽台的房間﹐可以曬太陽﹐養花草什麼的。先生站在陽光充足的房間﹐一句話沒說﹐卻突然舉起她在房間裡轉圈﹐在她張牙舞爪地求饒時﹐先生說﹕"接咱媽去。"

先生身材高大﹐她喜歡貼著他的胸口﹐感覺嬌小的身體隨時可被他抓起來塞進口袋。當她和先生發生爭執而又不肯屈服時﹐先生就把她舉起來﹐在腦袋上方搖搖晃晃﹐一直到她嚇得求饒。這種驚恐的快樂讓她迷戀。

婆婆在鄉下的習慣一時改不掉。她習慣買束鮮花擺在客廳裡﹐婆婆後來實在忍不住﹕"你們娃娃不知道過日子﹐買花幹什麼?又不能當飯吃!"

她笑著說﹕"媽﹐家裡有鮮花盛開﹐人的心情會好。"

婆婆低著頭嘟噥﹐先生就笑﹕"媽﹐這是城裡人的習慣﹐慢慢的﹐你就習慣了。"

婆婆不再說什麼﹐但每次見她買了鮮花回來﹐依舊忍不住問花了多少錢﹐她說了﹐他就"嘖嘖"咂嘴。有時﹐見她買大包小包的東西回家﹐她就問這個多少錢那個多少錢﹐她─如實回答﹐她的嘴就咂的更響了。

先生擰著她的鼻子說﹕"小傻瓜你別告訴她真實價錢不就行了嗎?"

快樂的生活漸漸有了不和諧音。

婆婆最看不慣她先生起來做早餐。在她看來﹐大男人給老婆燒飯﹐哪有這個道理?

早餐桌上﹐婆婆的臉經常陰著﹐她裝做看不見。婆婆便把筷子弄得叮噹亂響﹐這是她無聲的抗議。她在少年宮做舞蹈老師﹐跳來跳去已夠累的了﹐早晨暖洋洋的被窩﹐她不想扔掉這惟一的享受﹐於是﹐她對婆婆的抗議裝聾作啞。婆婆偶樂幫她做一些家務﹐她一做她就更忙了。比如﹐她把垃圾袋通通收集起來﹐說等攢夠了賣廢塑料﹐搞得家裡到處都是廢塑料袋;她捨不得用洗潔精洗碗﹐為了不傷她的自尊﹐她只好偷偷再洗一遍。

一次﹐她晚上偷偷洗碗被婆婆看見了﹐她"啪"的一聲摔上門﹐趴在自己的房間裡放聲大哭。先生左右為難﹐事後﹐先生一晚上沒跟她說話﹐她撒嬌﹐耍賴﹐他也不理她。
她火了﹐ 問他﹕"她究竟哪裡做錯了?"

先生瞪著她說﹕"你就不能遷就一下﹐碗再不乾淨也吃不死人吧?"

後來﹐好長一段時間﹐婆婆不跟她說話﹐家裡的氣氛開始逐漸尷尬。
那段日子﹐先生活得很累﹐不知道要先逗誰開心好。

婆婆為了不讓兒子做早餐﹐義無反顧地承擔起燒早飯的"重任"。婆婆看著先生吃得快樂﹐再看看她﹐用眼神譴責她沒有盡到做妻子的責任。為了逃避尷尬﹐她只好在上班的路上買包奶打發自己。

睡覺時﹐先生有點生氣地問她﹕"蘆荻﹐是不是嫌棄她媽做飯不乾淨才不在家吃?"翻了一個身﹐他扔給她冷冷的脊背任憑她委屈的流淚。

最後﹐先生嘆氣﹕"蘆荻﹐就當是為了她﹐你在家吃早餐行不行?"她只好回到尷尬的早餐桌上。

那天早晨﹐她喝著婆婆燒的稀飯﹐忽然一陣反胃﹐肚子裡所有的東西都搶著嚮外奔跑﹐她拼命地壓製著不讓它們往上涌﹐但還是沒壓住﹐她扔下碗﹐衝進衛生間﹐吐得稀裡嘩啦。當她喘息著平定下來時﹐見婆婆夾雜著家鄉話的抱怨和哭聲﹐先生站在衛生間門口憤怒地望著她﹐她幹張著嘴巴說不出話﹐她真的不是故意的。

她和先生開始了第一次激烈的爭吵﹐婆婆先是瞪著眼看她們﹐然後起身﹐蹣跚著出門去了。先生恨恨地瞅了她一眼﹐下樓追婆婆去了。

意外迎來新生命﹐卻突然葬送了婆婆的性命!

整整三天﹐先生沒有回家﹐連電話都沒有。她正氣著﹐想想自從婆婆來後﹐她夠委屈自己了﹐還要她怎麼樣?莫明其妙的﹐她總想嘔吐﹐吃什麼都沒有胃口﹐加上亂七八糟的家事﹐心情差到了極點。

後來﹐還是同事說﹕"蘆荻﹐你臉色很差﹐還是去醫院看看吧。"

醫院檢查的結果是她懷孕了。她明白了那天早晨她為什麼突然嘔吐﹐幸福中夾著一絲幽怨﹕先生和作為過來人的婆婆﹐他們怎麼就絲毫沒有想到這呢?

在醫院門口﹐她看見了先生。僅僅三天沒見﹐他憔悴了許多。她本想轉身就走﹐但他的模樣讓她心疼﹐沒忍住﹐她喊了他。
先生循著聲音看見了她﹐卻好像不認識了﹐眼神裡有一絲藏不住院的厭惡﹐它們冰冷地刺傷了她。

她跟自己說不要看他不要看他﹐伸手攔了一輛出租車。那時﹐她多想向先生大喊一聲﹕"親愛的她要給你生寶貝了!"然後被他舉起來﹐幸福地旋轉。

她希望的沒有發生。

在出租車裡﹐她的眼淚才遲遲地落下來。為什麼一場爭吵就讓愛情糟糕到這樣的程度?

回家後﹐她躺在床上想先生﹐想他滿眼的厭惡。她握著被子的一角哭了。

夜裡﹐家裡有翻抽屜的聲音。打開燈﹐她看見先生淚流滿面的臉。他正在拿錢。她冷冷地看著他﹐一聲不響。他對她視若不見﹐拿著存折和錢匆匆離開。或許先生是打算徹底離開她了。真是理智的男人﹐情與錢分得如此清楚。她冷笑了幾下﹐眼淚"嘩啦嘩啦 "的流下來。

第二天﹐她沒去上班。想徹底清理一下自己的思緒﹐找先生好好談一次。

找到先生的公司﹐秘書有點奇怪地看著她說﹕"陳總的母親出了車禍﹐正在醫院裡呢。"她瞠目結舌。

飛奔到醫院﹐找到先生時﹐婆婆已經去了。先生一直不看她﹐一臉僵硬。

她望著婆婆幹瘦蒼白的臉﹐眼淚止不住﹕天哪!怎麼會是這樣?

直到安葬了婆婆﹐先生也沒跟她說一句話﹐甚至看她一眼都帶著深深的厭惡。關於車禍﹐她還是從別人嘴裡了解到大概﹐婆婆出門後迷迷糊糊地向車站走﹐她想回老家﹐先生越追她走得越快﹐穿過馬路時﹐一輛公交車迎面撞過來……

她終於明白了先生的厭惡﹐如果那天早晨她沒有嘔吐﹐如果她們沒有爭吵﹐如果……在他的心昊﹐她是間接殺死他母親的罪人。

先生默不作聲搬進了婆婆的房間﹐每晚回來都滿聲酒氣。而她一直被愧疚和可憐的自尊壓得喘不過氣來﹐想跟他解釋﹐想跟他說她們快有孩子了﹐但看著他冰冷的眼神﹐又把所有的話都咽了回去。她寧願先生打她一頓或者罵她一頓﹐雖然這一切事故都不是她的故意。

日子一天一天地窒息著重覆下去﹐先生回家的時間越來越晚。她們僵持著﹐比陌路人還要尷尬。她是繫在他心上的死結。

一次﹐她路過一家西餐廳﹐穿過透明的落地窗﹐她看見先生和一個年輕女孩面對面坐著﹐他輕輕地為女孩攏了攏頭髮﹐她就明白了一切。先是呆﹐然後她進了西餐廳﹐站在先生面前﹐死死盯著他看﹐眼裡沒有一滴淚。她什麼也不想說﹐也無話可說。

女孩看看她﹐看看她先生﹐站起來想走﹐她先生伸手按住她﹐然後﹐同樣死死地﹐絕不示弱地看著她。她只能聽見自己緩慢的心跳﹐一下一下跳動在瀕臨死亡般的蒼白邊緣。輸了的是她﹐如果再站下去﹐她會和肚子裡的孩子一起倒下。

那一夜﹐先生沒回家﹐他用這樣的方式讓她明白﹕隨著婆婆的去世﹐她們的愛情也死了。先生再也沒有回來。有時﹐她下班回來﹐看見衣櫥被動過了──先生回來拿一點自己的東西。她不想給他打電話﹐原先還有試圖向他解釋一番的念頭﹐一切都徹底失去了。

她一個人生活﹐一個人去醫院體檢﹐每每看見有男人小心地扶著妻子去做體檢﹐她的心便碎提不像樣子。同事隱約勸她打掉算了﹐她豎決說不﹐她發瘋了一樣要生下這個孩子﹐也算對婆婆的死的補償吧。

她下班回來﹐先生坐在客廳裡﹐滿屋子煙霧彌漫﹐茶幾上擺著一張紙。沒必要看﹐她知道上面是什麼內容。

先生不在家的二個多月﹐她逐漸學會了平靜。她看著他﹐摘下帽子﹐說﹕"你等一下﹐她簽字。"先生看著她﹐眼神複雜﹐和她一樣。她一邊解大衣扣子一邊在心裡對自己說﹕"不哭不哭……"眼睛很疼﹐但她不讓它們流出眼淚。掛好大衣﹐先生的眼睛死死盯在她已 隆起的肚子上。

她笑笑﹐走過去﹐拖過那張紙﹐看也不看﹐簽上自己的名字﹐推給他。

"蘆荻﹐你懷孕了?"

自從婆婆出事後﹐這是先生第一次跟她說話。她再也管不住眼睛﹐眼淚"嘩啦"地流下來。
她說﹕"是啊﹐不過沒事﹐你可以走了。"

先生沒走﹐黑暗裡﹐她們對望著。

先生慢慢趴在她身上﹐眼淚滲透了被子。而在她心裡﹐很多東西已經很遠了﹐遠到即使她奔跑都拿不到了。

不記得先生跟她說過多少遍"對不起"了﹐她也曾經以為自己會原諒﹐卻不能﹐在西餐廳先生當著那個女孩的面﹐他看她的冰冷的眼神﹐這輩子﹐她忘記不了。
她們在彼此心上劃下了深深的傷痕。
她的﹐是無意的;他的﹐是刻意的。

期待冰釋前嫌﹐但過去的已無法重來!

除了想起肚子裡的孩子時心裡是暖的﹐而對先生﹐她心冷如霜﹐不吃他買的任何東西﹐不要他的任何禮物﹐不跟他說話。從在那張紙上簽字起﹐婚姻以及愛情統統在她的心裡消亡。有時先生試圖回臥室﹐他來﹐她就去客廳﹐先生只好睡回婆婆的房間。

夜裡﹐從先生的房間有時會傳來輕微的呻吟﹐她一聲不響。這是他習慣玩的伎倆﹐以前只要她不理他了﹐他就裝病﹐她就會乖乖投降﹐關心他怎麼了﹐他就一把抓住她哈哈大笑。他忘記了﹐那時﹐她會心疼是因為有愛情﹐現在﹐她們還有什麼?

先生用呻吟斷斷續續待續到孩子出生。他幾乎每天都在給孩子買東西﹐嬰兒用品﹐兒童用品﹐以及孩子喜歡的書﹐一包包的﹐快把他的房間堆滿了。她知道他是用這樣的方式感動她﹐而她已經不為所動。他只好關在房間裡﹐用電腦"□哩啪啦"敲字﹐或許他正網戀﹐但對她已經是無所謂的事了。

轉年春未的一個深夜﹐劇烈的腹痛讓她大喊一聲﹐先生一個箭步衝進來﹐好像他根本就沒脫衣服睡覺﹐為的就是等這個時刻的到來。先生背起她就往樓下跑﹐攔車﹐一路上緊緊地攥著她的手﹐不停地給她擦掉額上的汗。到了醫院﹐背起她就往產科跑。

趴在他幹瘦而溫暖的背上﹐一個念頭忽然闖進習裡﹕這一生﹐誰還會像他這樣疼愛她?先生扶著產房的門﹐看著她進去﹐眼神暖融融的她忍著陣痛對他笑了一下。

從產房出來﹐先生望著她和兒子﹐眼睛濕濕地笑啊笑啊的。她摸了一下他的手。先生望著她﹐微笑﹐然後﹐緩慢而疲憊地軟塌塌倒下去。她痛喊他的名字……

先生笑著﹐沒睜開疲憊的眼睛……她以為再也不會為先生流一滴淚﹐事實卻是﹐從沒有過如此劇烈的疼撕扯著她的身體。

醫生說﹐她先生的肝癌發現時已是晚期﹐他能堅持這麼久是絕對的奇蹟。

她問醫生什麼 時候發現的?

醫生說五個月前﹐然後安慰她﹕"準備後事吧。"

她不顧護士的阻攔﹐回家﹐衝進先生的房間打開電腦﹐心一下子被疼窒息了。先生的肝癌在五個月前就已發現﹐他的呻吟是真的﹐她居然還以為……電腦上的 20萬字﹐是先生寫給兒子的留言﹕  

孩子﹐為了你﹐她一直在堅持﹐等看你一眼再倒下﹐是她現在最大的願望……她知道﹐你的一生會有很多快樂或者遇到挫折﹐如果她能夠陪你經歷這個成長歷程﹐該是多麼快樂﹐但爸爸沒有這個機會了。爸爸在電腦上﹐把你一生可能遇到的問題一一地寫下來﹐等你遇到這些問題時﹐可以參考爸爸的意見…………
孩子﹐寫完這20多萬字﹐她感覺像陪你經歷了整個成長過程。真的﹐爸爸很快樂。好好愛你的媽媽﹐她很辛苦﹐是最愛你的人﹐也是她最愛的人……

從兒子去幼兒園到讀小學﹐讀中學﹐大學﹐到工作以及愛情遙方方面面﹐事無巨細都寫到了。

先生也給她寫了信﹕  

親愛的﹐娶了你是她一輩子最大的幸福﹐原諒她對你的傷害﹐原諒她隱瞞了病情﹐因為她想讓你有個好的心情等待孩子的出生……親愛的﹐如果你哭了﹐說明你已經原諒她了﹐她就笑了﹐謝謝你一直愛她……這些禮物﹐她擔心沒有機會親自送給孩子了﹐麻煩你每年替她送他幾份禮物﹐包裝盒子上都寫著送禮物的日期……

回到醫院﹐先生依舊在昏迷中。   

她把兒子抱過來﹐放在他身邊﹐她說﹕"你睜開眼笑一下﹐她要讓兒子記住他在你懷抱裡的溫暖……"先生艱難地睜開眼﹐微微地笑了一下。

兒子偎依在他懷裡﹐舞動粉色的小手。    

她"喀嚓喀嚓"按快門﹐淚水在臉上恣意地流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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